陈远是研究民国文化的著名学者,同时又是个书家。同是作为书画喜好者,我且不说他的学问,单就他的书法聊一聊。
让我印象最深的是:陈远的书法有种常人不备的气质,他外静内动、外冷内热、外朴内秀。这有些像他的性格。初交时他不喜言辞,当慢慢打开话匣子,点上一支烟,说到感兴趣处,他会滔滔不绝,让你惊讶他的学识,精彩迭出。当说到共识处,他会掏出心窝子给你,让人感动。他就是这样的人,冷静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滚烫的心,这时候文人性情就流露出来了。我喜欢陈远兄的字。有人问他的字为什么好?我说他的字好在内敛坚定,这个“内敛坚定”的品质在书法圈稀缺太久了,变成稀罕物。其实,稀缺往往同高贵沾边。说其高贵,因为古代文人最推崇这个东西,不事张扬、引而不发、满而不盈是一种操守。元四家的倪瓒就是这种范儿。说它稀缺,是因在当今太缺这个东西,当下浮躁多多,火气太重。在这个泛情的时代,人人都想表现,都在张扬,生怕落后、总怕被埋没。书画圈也不落人后,紧追不舍,从形式到行为都热热闹闹,好不折腾。艺术“雅”是其本质,风雅不是疯狂,风情不是风骚浅薄。艺术的作用在表达时代的同时,更要给人一丝心灵的慰藉;在浮躁焦虑中给人一丝清凉;在忙碌奔波后给人一个安乐椅。从这个方面这个心理需求上讲,艺术又是需要逆潮流的,得有颗冷静淡定的心,要保持住心力和定力。在这个什么都泛滥过剩的时代,我看了太多的作品,热闹过后就麻木了。失望时,众里寻他千百度,惊奇地在陈远的书法中发现了这个我想要的东西。我对陈远说,你是入道者。我感慨:有个好老师就是不一样啊!要知道,有太多的人学艺、学书画,一辈子也没学明白。书法之法实在法外,功在字外。陈远不愧是个学者,其师黄永厚的点化,加上他的内悟,这个东西就酿造出来了。所以,他的书法让我心生欢喜。陈远书法的笔力是往下的,不是浮在纸面,很多人写了一辈子书法,临摹了一辈子,却只是在字体字型上下功夫,猛看还不错,还挺像那么回事的。但那其实只是个躯壳,毫无生命,就像印刷体。好的书法是作者借书法之躯把自己的灵魂个性注入其中,激活这个古老的灵物。如此,要用心用情,心灵相应。陈远他就是这么做的。
陈远的书法“惜墨如金”,心在笔锋,对笔锋的控制丝丝入扣,用笔不会一划而过,“笔笔含金”。我说他“文心清纯,笔心清静”。我们现在人写书法常常笔飞墨舞、一片狼藉,把书法变成了戏子的表演、江湖之杂耍。有些东西玩过了就文心顿失,无文心哪来书法?书法本就是文人的产物,玩过度了那只能是另外一种东西了。陈远不同流,保持独立思考,他是孤独的、孤傲的,这个孤傲甚至有几分悲苍。我说孤独也没什么不好,智者都是孤独的。但陈远的书法,在外冷中又是活泼泼的,它生机勃勃。这个在书法中就更难了。书法是人写出来的,因为很多人如果一紧张、一较劲就身体僵硬了,运动员也是这样,好的天才运动员就是越是大赛越兴奋、越放松。陈远的书法是笔力兴奋、状态放松。聊到他老师书画大家黄永厚时,他告诉我他老师让他“大胆写,想怎么写就怎么写,不要怕。”其实他的老师就是要打破他的紧张,解除其心被物、被字形所困。这个就像禅家的棒喝,让你放下,心要坦坦荡荡。这点是很难做到的。凡为人从艺者,总是会被各种不舍得所困而放不下。为艺者,收放自如、自在自得是一种高妙的状态,这个状态是要修炼的。陈远的书法还有一个特点,他的字有“生拙”感。就像个害羞的大姑娘,初见生人会脸红,拙拙的不好意思。我喜欢这种感觉,纯真得让人爱怜。如果是一个见面就熟、就勾肩搭背的女子,我反倒害怕了。生拙是一片真情,是天真质朴。这个是非常难得的,齐白石的画中就有这个天真在。人只有“人之初”时才有。所以毕加索说:“我一辈子都在向孩子们学习”。学的不是孩子的“无知”,而是孩子的“真情”。外表朴纳,内心灵通。外表冷酷,内心柔软。这是我对陈远兄书与人的印象。他是人书合一的学者书者。(陈远:历史学者、书画史学者,河北武强人,现居北京。多年来关注中国近现代思想史、知识分子研究等题目,近年来主要从事燕京大学的史料收集以及相关研究,另外侧重于重新构建民国史体系。著有《负伤的知识人》《燕京大学1919~1952》等。书法师从当代书画大家黄永厚,承汉魏之雄浑,得金石之风味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