佝偻粘蝉 (选自《老庄画说》)
战国其实是一个手工业很发达的时代,铁器的正式使用,生产力的极大推进,产生一大批手艺高超的产业工人,还有一些动作技能特别厉害的达人,和现代科技比起来,固然已经不算怎么回事,但就当时而言,确实已经惊世骇俗,超乎众人之上,成为时代的领军人物。
例如公输班,《礼记·檀弓》里就记载他用机械方法下葬季康子之母。而诸子百家中的墨子似乎比公输班技高一筹,在楚国的一次沙盘推演中,墨子击败公输班,说服楚王停止进攻宋国。靠的不是苏秦那样的辩才,而是扎实过硬的技术。
这些新奇的人和事物,在《庄子》一书中也有反映,当然,庄子没有从严谨的科学角度论证,而是从个人的修行角度去剖析这些技术能人形成的原因。
用志不分:高超技能缘于心神专一
庄周总喜欢调侃儒家人物,因此在他写的故事里,经常将孔子拿出来晒一晒,取笑一番,揶揄一番,当然,也不是每次都这样,庄子也是挺公平的,他也照顾文学形象的平衡性,有时候也会将孔子塑造为正面形象,借他的口说一些哲理和感悟。
例如,《庄子·达生》里写到,孔子有一次带着弟子们在楚国散步,刚刚走出树林,却被一个神奇的场面吸引住了。原来是一个驼背老人正用竹竿粘蝉。想想看,蝉在树上极其灵活轻巧,而竹竿对于蝉而言,似乎略显笨重,要用竹竿去粘小小的它,似乎有点天方夜谭的味道,然而,让孔子及其学生们看得一愣一愣的是,这位驼背老人粘蝉,就如同在地上捡树叶一般容易,“仲尼适楚,出于林中,见佝偻者承蜩,犹掇之也。”
这群学术男和文化男,被一位普通劳动者的神技给惊呆了,觉得这位老者牛得不要不要的,孔子好奇地问:“师傅,您怎么这么灵巧啊,有没有什么门道?”瞧瞧,庄子笔下的孔子还是蛮谦虚的,真正是不耻下问,说到做到。
老者也很坦率,回答说:我这也是技术活,当然是有门道的。不过需要练习,而且需要苦练,怎么练呢?方法很具体,在竹竿上累计两个丸子,静静地竖起竹竿,让两个丸子不要掉落下来,这门功夫需要五、六个月的时间,“五六月累丸二而不坠”,到了这一层,以后捕蝉,失手的情况就很少了。
不过,这还不是最高功夫,且看后面更精彩的:竹竿上堆三个丸子而不坠,那么捕蝉的得手率达九成;竹竿上堆五个丸子而不坠,那么捕蝉的得手率差不多百分之百,就好像在地上捡东西一样,“累三而不坠,则失者十一;累五而不坠,犹掇之也。”
庄子毕竟是文艺男,交代完了枯燥的苦练过程,下面进入神乎其神的描述过程,也就是练习时候的情境和心理。老者说,他在练习的时候,压根没把自己当成人,而是把自己当成一个树墩。而拿着竹竿的手臂,就如同枯树上的树枝。因为树墩和树枝都是静止的,也是沉稳的,真正是“坐如钟立如松”,和武术当中的站桩练习倒是有点像。
当然,肢体的安静缘于心理的安静,心神先静,身体才静,还要静到什么地步呢?我们看描写:“虽天地之大,万物之多,而惟吾蜩翼之知”,世界那么大,我也不想去看看,万物那么多,跟我有啥关系呢?我的眼里只有你:薄薄的蝉翼。蝉翼就是我的唯一,就是我的最爱,为了得到你,我站立得不偏不倚,端端正正,就算拿着全世界来换这小小的蝉翼,我也不答应,“不以万物易蜩之翼”,以这样的心态去捕蝉,何愁捕不到呢?
从老者模拟捕蝉时的心态和形态,我们可以得知,学习和练习要有明确的目的性,只有目标确定了,知道自己要追求什么,然后才能平心静气,向着目标静静地努力,最后提高技能,成为达人。
孔子不愧是圣人和老师,他利用眼前看到的神奇一幕,将散步变成拓展课,回身对学生们说:“同学们,记住啦,练习技术的诀窍就是‘用志不分,乃凝于神’,我们从捕蝉老人身上应该学到这些优秀的品质。”心志不要分散,高度凝聚精神,就是练就神技的秘诀。
看看这位捕蝉老者,是不是会想起我们学过的一篇课文:《卖油翁》,也是一位老者,用一枚铜钱放在葫芦口上,再倒油进去,铜钱口子一点都不沾湿,卖油翁的身上其实有着捕蝉翁的影子,在“用志不分,乃凝于神”方面,他们的精神是一样的,其实也就是说欧阳修学习了庄周的写法。不奇怪,庄子是很多大文学家的老师,包括苏轼,甚至鲁迅。